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

这些天一旦白日无事,便会一早爬起来冲到DC的国会图书馆抄史料。很难想象出这种活动具体的目的性是什么——事实上可能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又或许所要看的东西永远都停留在不可知的空间里。但总之还是经常往那边跑。七点半出发,下午六点半回来。

回程时分总是傍晚,夕阳每每斜透过破旧的列车车厢。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昏睡,然而当列车经过西巴尔的摩时,时候已经不早,睡够了,便会往窗外看看那些像被核弹轰击过的破屋烂瓦,以及行走其间的无所事事的人们。

不过昨天下午倒是有些特殊。昨天阳光非常好,我看到了一家以前不太注意的幼儿园或者小学。大概已经放学了吧,静悄悄地没什么人,只有两名女性在锁楼门。操场上的滑梯,张牙舞爪地伸出那几根滑轨,露出粗劣的红色和鲜明的塑料感。

操场上只有一个人。一个看着大概也就十岁上下的小孩,穿着卫衣,对着操场上的一个篮筐投球。

嘭。打板,在篮筐上跳了几下,滑了出来。少年过去把球捡起来,咣,咣,拍了两下。

他举起球,准备再投一次。金黄色的黄昏里,少年的影子仿佛峻岭,孤独而又永恒。

——然后火车将我带出了视野,飞驰向熟悉的车站。

睡眼朦胧,惘然失神,不知身在夷庭,恍若漂向很久以前。

泪流不止,幸好四下无人。

新年好!

巴尔的摩几乎没有什么春节气氛,每日仍是无精打采的人们,偶尔有雪,有风,但也只是季节所随意洒下的一点娱乐,短短过去,一切如常。生活也要继续下去。

华人们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度过春节。室友好热闹,天天晚上叫人来家里打牌。而我等文科PhD过春节的方式,便是看文献了。真是很羡慕普通人可以等死啊。

未来一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呢?稍微有一点期待。

综合考试结束!

从此可以自称“博士候选人”咯:)

考前问了一大圈,前几年都考了些什么。得到的答案一般都是忘了,由此推断,考得应该不算刁钻。幸亏找了学弟来记录,否则互相记大概手都得断了。上午面试给我出的题是“研究范式对清代政治史的影响”,好在这半年这些问题没少思考,把中西研究范式比较、清代政治史回归的几个常见问题设置、帝国研究与中国史脉络的关系各讲了几句,就风平浪静过去了。虽然老板一脸厌烦,但看起来只是因为近期工作疲倦吧。下午笔试题目基本就是从主文献里出的题,考了孟心史、傅孟真、东原和实斋,三选二,写了两页纸就过去了。“戴逸”和“戴震”都是多笔画的字,写起来真费劲呵。

各位老师问了问我博士论文的情况。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说我要做北魏比较史学的好,于是把比较对象说成了明朝。各位老师好像觉得这个答案基本不算出圈,融洽地结束了考试。

今年敝室综合考试简直是七零八落。三个博士,一个出国的=.=,一个去年选课选错了、没完成研究计划,还有一个在职。仨人都不想今年考,但老板如此执念,也只得赶鸭子上架。这还不算什么,考试当天更是一团乱。原来敝机构和一个二级或者三级(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算)兄弟单位最近正为了办公用房分配问题进行史上罕见的撕逼,考官中稍有一官半职者便得时不时去会议室劝架/助威/陪领导,还有俩老师中午有课,于是有段时间竟然只剩下直属导师坐在对面,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老板从容不迫,说:订盒饭吧,宁可多等会儿也不能这么少人……总之最后一个学生面试的时候对面还能坐着一排人。哎,大家都不容易。

感恩节

想想看好像也真的就是些很琐碎的事情而已。明天就是感恩节了,作为市郊的一隅之地,查尔斯村几乎像是空了一样,商店不开,图书馆苟延残喘,最终也关门大吉。下午整个学习中心好像都不到十个人,美国人各找各妈,留学生各回各家,总之留下的基本都是些没啥集体生活可过的人,比如我罢。

项目审核结果出来了,今年继续是平衡术的盛宴,似乎也没有太多可说的样子,顶多骂几句,接下来还不是得微笑着走回生活里去。其实有的时候想想看我们总是希望生活中发生一些出轨的事情,让生活中的某些压迫性因素能够慢一些,但又希望这些出轨的事情不要砸在自己脑袋上。当然应该说这不是一种多见得人的处世态度。然而事实是,如果不怀着这种阴暗心理,人又如何能面对各种似是而非又不得不吞下去的无比苦涩而又不知道有没有营养的烂苹果呢。

下午读完了马世嘉的文章,觉得这位先生确实很有灵气。虽然这篇论文本身质量谈不上有多好,Networking没建构起来,但构思很独特。早期近代帝国的交互,不一定是客观的人与人关系,很大意义上也是知识的旅行过程。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种知识发生了多线的穿梭,比如说士大夫文本中的蒙古知识如何被翻译成蒙文和拉丁文,那么这个交互体系还是会很惊人的——尽管作为能动性的人来讲不一定见过面。

黑五将至,内人买了一堆东西,这几天断断续续地送过来。我想买的东西要么不打折,要么只能满足个人的一点消费欲望,想想看还是不买的好。当然,我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

有的时候走过漆黑的校园返回公寓的途中,大略会想到一点关于即刻死了会怎样的问题。这不是单纯的因这座处于破败和沉默的城市毫无治安而生的危机感,更多的还是一种对于自己身在何处、和世界有没有本真联系的怀疑。事实是如果我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一角消失,可能要花上几天乃至几个星期才终于会有人意识到我不在此处。那些可以知道我消失的人不会知道我和我从属于的世界有什么联系,而那些旧世界的连接点又无从知道我是否在场。这种稀薄的联系对于维系我的自我认知没有什么好处,简直就是告诉我我只是随便地出现在了这里而已,波涛所至,流波所及,宛若大江之中的一块木板,看起来好象是选择与助力,其实飘出来以后到底流落于何处,都是没有多大关系的。想要抓住什么,想要确定什么,虽然看起来有一些自主,但归根结底都是虚无。正如无灯的深夜,只能看见远处城里空洞无神而又毫无安全感的夜景照明,接着就是天上一弯清冷的弧月,而深空即将吞噬一切。

关于睡眠这件事

这几周一直被一些琐事所折腾,睡得很不好。特别是昨天夜里,本来睡得就很糟糕,微信上一群人还在讨论拔尖计划申请的事情,滴滴不停,终于把我吵醒了。看到他们就一些我因为条件不足而没法够到的事情嘚嘚不休,尤其让人恼火,最重要的是,我再也睡不着了。翻覆半天,后脑仿佛有一层气垫一样,阻止意识沉降到枕头上、更不要提弥散开来。

没什么别的可做的了,干脆起床吧。等再困一些了再睡。

起床以后也没什么别的可干的,想想大概只有弄弄不需要前期成果的博士生研究计划申请了。搜了一个多小时文献和史料,提了三条可用的题目。导师很快回信让我弄其中的一个。

大约在等导师回信的时候和青椒视频聊了一会儿。聊到某个时刻突然觉得脑子像是转不过来一样,意识仿佛跌跌撞撞到处跑被绊了一下,终于肯,或者说不由自主地失去平衡,往下落了。

匆匆道别,跌回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塌陷,光和影像尘土一样飞起,弥漫在房间里,一种气味飘来,从鼻中进入脑部。好像听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接着看见了虚幻而不真实的人影。

然后我醒了过来,这时已经睡了四十分钟。

接着仿佛那个喊我名字的人又出现了。这一次仿佛他/她伸出了手来捏住了我的脖子。弥散的尘土想要飘远一些,但房间太小了,始终就在这里。气味和脑部的共鸣越来越明显,隐约间觉得嘴里有甜味出现,不知道是不是气味蔓延到了嘴里。我开始觉得床和被子存在明显的质感,但又不知道这能意味着什么。

接着再一次苏醒,心跳很快,全身软绵绵,也没有睡眠之后的眩晕。如果真要说,大概是被自己的鼾声吵醒的吧。这一次睡了一小时。

很难得的一次能够串接梦境与现实的睡眠,梦里发生的和现实没有丝毫的混淆感觉,虚幻感很强但基本能够找到感官上的对应。

到美国两周多了

算了算,从18日抵达开始算,今天已经是两个半星期了。

这两周里,生活还是发生了很多变化的。从开始的家徒四壁,到现在基本步入正轨,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每天还是会为了吃饭而费些脑筋,但大体摆脱了刚来的时候天天吃Sandwich(而且是不好吃的Sandwich)的状况。以前还从未有过这种完全和家里隔绝的情况,这个转变也没那么轻松。

Baltimore确实是个治安很差的地方。到这里没几天就被人拦路要了一次钱。后来发现这个城市里没什么现金也能过日子,就基本不带现金了。还好Campus里的基本秩序还能保证。

学术上的话,费了一番功夫去找回数据库的访问权限。还好虽然中国大陆管控VPN甚严,高校VPN却还好。于是以前的库基本还能用。这几天已经完全恢复了工作状态,换句话说,开始会为了文献而紧张了。JHU的学术环境确实是非常好的,图书馆能用很久的储物柜,开到夜半两三点的阅览室,谈话区和安静区相隔绝,还有并不美味但还算高效的午餐,都很适合一个人埋头自己的研究而忘记生活上的寂寞。

虽然如此,但还是会很想回国。这里毕竟不会是我的家。

我很想念青椒,想念爸爸妈妈。

39.3294577-76.6159605

我就知道这帮人肯定搞不成事儿

敝研究所前段时间接了一个无聊项目,要做一个大型史料汇编。鉴于之前另一个项目采取征发制,结果将士离心,至今难产,这次遂改为募兵制,招一批学生大干十天,每天一百五十块钱。按理来讲这个报酬水平在敝所算相当不错的了,但用事者还是低估了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应募的都是一年级新生,全无史料训练及电子文档储备。

于是实际工作中的混乱就不可避免了。这伙新兵蛋子上周一开工,在资料室逐本逐本刷文献。由于他们对史料完全不熟,因而重复劳动特别厉害。例如一个小组在刷实录,同时还有另一个小组在刷东华录,甚至还会同时有一个小组刷起居注。这种工作方式显然是对资料情况全然没有认识的结果,因为这三者的史源是有承接关系的,重复很厉害,不必同时刷三套书。

用事者显然排斥电子资源,这一点毋庸置疑。为了避免学生拿数据库里攒出来的东西交差,用事者特意要求学生一定要附上“原书页面的复印”。这想法倒也不赖,毕竟有原书页面的话后续修改也比较好改。但这帮新兵蛋子完全没搞清楚这个目的,他们真的把书夹上无数纸条,然后逐本搬出去复印——想想一套实录拿出去复印会有多抓狂吧。事实上只要从扫描的PDF里提取相关页面,然后打印就好了呗。

而且这帮新兵蛋子没有监工,因而工作效率大概不会太好。反正我觉得办公室里冒出几副扑克牌这种事情大概不能提高工作效率。他们还嚷嚷自己晚上加班到几点几点,毛线啊。哦对了,这帮人周末还不上工。说实话,无论是史料学还是电子图书,隔壁屋坐着俩搞了好几年史料的博士,认认真真问问,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不少。但好像小工们觉得自己划水拿钱装刻苦也不错,于是各人开心咯。

现在好像还没有任何结束工作的迹象,十天已经到了,不知道小工们要怎么交差。

人文学科还是缺乏像有机化学实验室那样制度化的搬砖模式。其实这样的事情,传帮带,以贩养吸,还是很能养出一堆小砖工的。用事者以为给了钱,提个需求就能出结果,殊不知,缺乏史料训练的情况下,新兵蛋子是干不出啥好事的。

mRNA走了

见面也不是很多,在网上倒说过不少话。见过他为了青天会的一些松散之处而发脾气,也见过他对着民科毛左嚷嚷。

当初他要的凤仙花果实,最后我也没弄来。

每年都要告别朋友,真是很难过啊。

记一顿难忘的晚餐

昨晚病栋群聚餐,为爱多接风。谁也没意识到这将是一顿难忘的晚餐。这天是正月十二日。

到了约定时间,我赶到ykw,发现这家平时热闹非凡的饭馆,此时竟是一片死寂。很显然,店主回家过年去了,还没回北京。在门口遇到了hazel,他说他已经去探查过何贤记,也是没开门。只有附近有一家叫两口一串的小店还开门,就一起过去吧。

两口一串的营业看起来基本正常,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进门以后,老板娘大喊:没有鱼、没有牛蛙!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不仅是没有这两样而已——连牛肉、茄子、酸菜等等一干稍微有些偏门的食材都付之阙如。爱多点的西红柿炖牛腩没了,换成了酱爆鸡丁。酸菜白肉变成了毛血旺。

点完单,老板娘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大喊:就一个师傅忙不过来,炒菜非常慢,你们还是吃烧烤吧!

我们摇头:就吃炒菜。

扯了不知多久的闲篇,终于上了一个京酱肉丝。七双筷子齐上,很快就只剩葱了。没有碗没有盘,每人一饭盒米饭,就着桌子就吃。我吃的时候想,明明是进了店,却有坐在马路牙子上吃外卖的感觉,也是难得。

接着上了酱爆鸡丁和黄瓜沾酱。从口味来看,俩菜其实几乎没有差别,无非是有没有鸡丁、酱是外置还是内置而已。难怪一起上。

然后上了摊鸡蛋,没什么稀奇。水煮肉上菜以后,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我见过最奇特的水煮肉:肉片和生菜搀在一起,上面是充满淀粉的、带一点生抽、蚝油和辣椒的酱汁。酱汁味道似曾相识,要说是水煮肉的味道,可也有那么几分接近,但无论如何看着都不能说这是那道熟悉的菜肴。

等了很久,几乎是黑色的干锅土豆片上了桌。我已毫无食欲。最后上桌的是毛血旺,简直就是那个酱汁里胡乱扔了些柴乎乎的羊肚。

我飞也似地离开了餐厅。以后绝对不在正月十五以前造访任何人均小于五十块钱的饭馆了。

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