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与符号

最近都在讨论春晚性别歧视的问题。这次大家讨论的重点,集中在了那三个小品上,认为这里的女性都存在一种刻板印象层面上的负面感。看了几篇讨论的文章,觉得说得都很有理;但是当我看完了北京春晚以后,意识到这里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北京春晚里同样具有很多潜在的性别问题,比如说那个上班玩手机的小品,里面都是男子,挤眉弄眼,这分明是女性角色的缺位嘛,但关注者却少得多,更没见人写长文批驳。所以我认为这个问题的核心不在于央视春晚在表达什么,而在其他的方面。

于是我们可以回溯一下我们的思路。在我这里,二手货、陪睡两个荤梗,令我产生了关于性别问题的意识。然而假设这么一个场景,如果我们在一个茶馆里听相声,听到这种哏,会觉得是欺负女性吗?我看不见得。这两个哏确实非常没品,但我们为什么会处在一个敏感的状态?问题的核心就此暴露:因为整台央视晚会都在展示符号,每一个小节(节目)都有明确的、想要表达的符号含义。因而观众始终处在一种符号分析、感知含义的状态。其结果便是,编导本来并非着意植入的符号,反而被捕获了,而且获得了甚至比主要符号更强烈的感觉。

应该说,很多年以来,春晚都不是单纯针对“观众”这个群体的联欢。它将观众分解为各行各业各阶层的人,然后针对每个群体,分别在一些节目中留够能够表达“正面意义”的符号。例如总会有一个小品表达对恪尽职守的军人的赞扬,总会有一个节目里出现农民工,等等。而由于春晚的严格审查制度,符号往往比节目的内容要突出很多——这表现为节目本身经常并不出彩,它能够保留,都是因为具有某一方面的符号。

而作为观众,由于长年受这一观赏习惯影响,他们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捕捉“这个节目中有哪些符号”的痕迹了。这种如同侦探一般的寻踪习惯,令我们对节目中任何暗示的含义都异常敏感,因为这包含了这个节目的全部信息,舍此,这个节目可能就没有什么看的意义了。比如说,一旦我们嗅探到“部队小品”这个符号,那么我们便会自动忽略这个小品的笑点——经验说明,这类小品都不怎么可笑。

而今年春晚,又有一点不同:春晚团队在事前用“反腐相声”这种完全“符号化”的噱头做了宣传。这让大家对嗅探符号更为兴奋。

必须要说的是,这一套互动模式,其实并非来自春晚一个平台。官媒宣传,历来便通过“放气球”的方式,让很多人养成了观测气象的习惯。例如,新闻联播、人民日报各个板块试图表达的意思,只有通过符号分析,才能捕捉。一则湖北农民养殖小龙虾、利用小龙虾虾壳制造工业品的新闻,为什么能上人民日报?因为它表达了希望农民开动脑筋、开发农业产业的意图,进而表达了对三农问题的关心。这里,三农问题,便是符号的背景。如果你对符号不敏感,便无法体会这一意图。

近年来的网络吐槽,无疑进一步推动了这种对符号的嗅探习惯。参与吐槽的人,都希望能够借助符号与实际情况之间的交错,来编写段子。

由于看春晚的时候,观众与演播方始终处于符号的递给与解读中,所以对于那些有符号赏鉴能力的观众而言,他们一直在不自觉地找寻编导留下的痕迹。在这种情况下,即使编导没有着意表达什么,观众也可能会以为自己找到了符号,进而产生反应。如果你们还记得赵本山《卖拐》小品当年引发了多大的反感(讽刺残疾人、讽刺农民等),大概就会明白这种习惯背后有多大的麻烦。要知道《卖拐》几乎是当年春晚唯一的亮点,尚被如此对待,何况今年春晚的小品普遍不好笑呢。

反过来讲,一旦脱离了这样的一个嗅探习惯,自然就不会觉得敏感了。北京春晚一直处在一个无意义联欢的气氛当中,节目没有明确的符号(比如杨洪基等人唱歌),不通过节目来表彰好人好事,那么就安全很多。

于是我们不妨设想一个场景。如果央视春晚足够好玩,大家都在嘻嘻哈哈的状态下,那么歧视女性的符号是不是就不会成为一个问题?应该说,不一定。总会有人敏感地将央视的一切都视为党宣意志,但至少它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影响。要知道,女权主义者,在这一夜以前,还是知乎上的“人丑多作怪”呢。Ta们本来并非能产生很大影响、变为互联网话题中心的角色,而这一夜,让形象大为好转。

进一步讲,如果能够抛弃这种无孔不入的、利用符号嵌入来完成宣传的党宣习惯,那么我们的生活得轻松多少呀!